時光編輯部 日灼
電影應該相似音樂多過小說。
編者按:
“時光審片室”由一群愛電影、說真話的審片員組成,從不同的行業(yè)、不同身份的影迷角度鑒賞院線影片,為時光網(wǎng)特供影片真實repo。不代表時光網(wǎng)認同其觀點和立場,以及認同文中所述皆為事實。
*以下正文含有劇透*
科學家曾經(jīng)認為產(chǎn)生眼淚是一種器官退化的表現(xiàn),因為人類在不斷的進化過程中,并不依賴這種遺留的功能來生存。
但部分電影制作者們可能不會這么想。
在電影發(fā)展過程中,制作者們發(fā)現(xiàn),觀眾會因為一部電影流淚而給出更高的評價。因為哭泣時身體分泌的內(nèi)啡肽會產(chǎn)生愉悅感,幫助大腦完成情緒上的宣泄。
于是便有創(chuàng)作者將煽情從手段變成單一的目的。
這種設計實際上是種算計,是一種獲得良好口碑的捷徑,為此 甚至不惜喪失劇情的合理性,或是施加簡單粗暴的手法強行煽情。比如故意制造容易令人共情的場面,諸如生離死別、孩子受難等等。
看完《不說話的愛》,我的感受正是如此。
電影故事本身的確很好哭。張藝興飾演的聾啞父親小馬,為了爭奪女兒撫養(yǎng)權,不惜鋌而走險,蒙冤受難,當父女倆抱頭痛哭時,哪怕鐵石心腸的人也會心生憐憫。 張藝興飾演的小馬甚至有些驚喜。
但我并未覺得影片很好看。導演選擇了一種最粗暴的方式將情感元素填鴨給觀眾:依靠劇情堆砌強行制造沖突,用懟臉特寫和過分飽和的色調(diào)強化抒情氛圍。
像是隔著銀幕對觀眾呵斥:快給我哭!
《不說話的愛》兩條故事主線前后交錯, 情節(jié)素材非常充裕。前半程基本聚焦于父女情感描繪,延伸出小馬與黃堯飾演的前妻,因女兒撫養(yǎng)權產(chǎn)生矛盾的故事主線。
但在影片后半程,敘事的筆調(diào)突然轉(zhuǎn)向犯罪題材。小馬為了爭奪撫養(yǎng)權被他人利用,進入騙保犯罪集團,一步錯步步錯,最終被送上法庭。
兩種不同類型的題材嫁接當然不是不行,但在這個過程中,影片為了兼容和串聯(lián)這兩種題材,組織了大量強情節(jié)支撐故事的邏輯,不分主次地在敘事過程中不斷填塞給觀眾。
這些情節(jié)包括聾啞群體群像展示、父女情深的日常場景 、聾啞家庭孩子入學困難 、離婚夫妻爭奪撫養(yǎng)權 、 聾啞人的職場困境、前妻的過去與現(xiàn)在 、主角不斷為犯罪集團鋌而走險、法庭審判蒙冤并反轉(zhuǎn)等等…… 每段情節(jié)其實都能獨立延展成一個完整的故事。
不要忘了,這一整個故事,還被嵌在小馬女兒長大后的回憶中,而這段故事本身說教意味堪比公益廣告。
乍一看,電影的敘事邏輯似乎是順的,因為每個情節(jié)都有其存在的必要性。但在故事的不斷推進中,你會發(fā)現(xiàn)為了讓故事從A階段發(fā)展到B階段,必須添加一大段中間故事好讓邏輯沒有斷層,而A階段與B階段本身并不存在強關聯(lián)。
比如為了讓小馬爭取撫養(yǎng)權,安排他搬家、找工作、找律師、辦入學、試車等等,但安排如此多次要情節(jié)的目的,只是為了讓故事進入小馬身陷犯罪集團這一主情節(jié)之中。
主情節(jié)和次情節(jié)的比例失衡,導致敘事臃腫,缺乏重點,節(jié)奏混亂。直接觀感就是信息量塞的很滿,但沒有哪個情節(jié)是真正重要的,人物的弧光自始至終也沒有太大變化。
換句話說, 導演并沒有真正著力塑造殘障人士的世界和困境,只是不斷依靠強行的情節(jié)制造沖突,好推著人物進行下一步行動。
一味在劇情上做加法造成的另一嚴重問題,便是很多故事線沒有形成閉環(huán)。前半段小馬與前妻劍拔弩張找律師,為爭奪撫養(yǎng)權衍生出的各種情節(jié),都在最后失去了意義,隨著父女抱頭痛哭,所有矛盾就輕易化解了。
《不說話的愛》堆砌了大量情節(jié),但并沒有形成有效的敘事鏈條來推動故事高潮的爆發(fā),高潮戲并非通過抽絲剝繭帶來的敘事快感, 所有情節(jié)和人物的存在只有一個意義:把故事推進到最后一幕,好讓包括觀眾在內(nèi)的每個人,陪著父女在法庭上哭一場。
這就導致故事到了最后, 所有情節(jié)的合理性都讓位于這個煽情動機。
已經(jīng)準備登機前往新西蘭的母女,放棄原有的生活安排現(xiàn)身法庭;
公檢法愿意僅憑口供,相信如此金額巨大的車險騙保案,可以由一位殘障人士獨自完成;
反派安排的打手,竟敢堂而皇之的坐在法庭聽眾席上威脅小馬和女兒;
女反派可以僅僅因為心生同情,就突然背叛整個組織洗清小馬身上的冤情。
至此,整部電影的底色已經(jīng)昭然若揭: 搭的這臺戲,都只是為了陪襯父女情深的背景板,所有角色都只是這場煽情戲的工具人。
其實如果觀眾足夠敏銳的話,很早就能察覺到影片為了煽情,可以無所不用其極。
比如機場的戲份,前妻準備帶著5歲的女兒木木登機移居新西蘭時,聾啞父親小馬趕到機場,隔著玻璃墻和女兒煽情告別。這種至親分別的場面顯然利用了人性弱點,導演和編劇還火上澆油,讓警察當著女兒的面將父親不體面的抓捕。
在我看來,影片還存在一個更嚴重的問題。
《不說話的愛》中殘障僅作為角色標簽存在,人物很輕易的淪為敘事或抒情的工具而非真實個體,因為殘障所帶來的社會性困境并不是影片的主體,真正的主體其實是對理想化親情關系的消費。
甚至不夸張的說,圍繞殘障這一標簽的核心情節(jié)稍做調(diào)整,放在其他健全人士身上故事依然成立。
我想本片的導演沙漠并非沒有意識到這一點。
因為在《不說話的愛》最初的短片版本中,他就用精心設計的視聽語言,從細微的切口出發(fā),展現(xiàn) 殘障人士在融入社會時面臨的困境:當聾啞父母的健全女兒準備入學時,雙方產(chǎn)生誤會并遇到麻煩。由此真正引發(fā)觀眾的思考與討論,并提供適當?shù)那楦行钩隹凇?
那為什么有如此成熟的短片做基礎,延展成長片后, 沒有繼續(xù)呈現(xiàn)原有的敘事主體和人文關懷,而僅僅成為滿足觀眾情感消費的催淚工具?
看過影片,我想大部分觀眾心里會有自己的答案。